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界面新闻编辑 | 谢欣
近日，中日友好医院医生肖飞“术中离场”一事中，其出轨对象董袭莹的学医路径受到关注。
董袭莹本科学习经济学，2019年通过北京协和医学院医学“4+4”培养项目，只用了4年时间就拿到了医学博士文凭。这与传统医学生漫长的培养周期形成鲜明对比，从而引发公众质疑。
面对两种培养模式间的时间跨度差异，“4+4”模式下培养出来的医生，能否成为合格的临床医生？而从实际结果来看，这一模式下培养出的毕业生，最终大多又去了哪里？
协和医学院“4＋4”招生标准逐步放宽
所谓“4＋4”模式，是一种学制，指4年非医学专业教育加上4年医学教育。这种模式将医学教育定位于在多学科背景的本科教育基础之上的研究生教育。
“4＋4”模式向在各种专业的本科生提供了一种未来从医的选项——若愿意学医，除完成本专业学习内容、从本专业毕业并取得学士学位之外，在大学本科期间也要修一定的医学基础课程，即包括生物学、化学等在内的医学预科（Premed）课程，之后再参加医学院入学考核，由医学院从多种专业背景的大学本科生中择优录取。
这种模式最早起源于美国。其诞生背景是为了解决传统医学教育学科单一、创新力不足的问题，旨在培养具有复合学科背景的医学人才。
美国的 “4＋4” 模式经过多年发展，已形成一套成熟的筛选与培养体系，不仅对申请者的学术成绩、科研潜力有严格要求，还注重考察其临床志愿服务经历、沟通能力等综合素质。 并且，美国医学院校在招生时要求申请人具有学士学位，有良好的生物、物理及人文社科的学术背景，必须参加美国全国统一的医学院入学考试MCAT（Medical College Admission Test）。
而在国内，2018年9月，北京协和医学院启动了长学制临床医学专业培养模式改革试点。其官网显示，“4＋4”模式从建校伊始，就是北京协和医学院的“初心”。之所以在2018年才开始施行，是因为建校之际国内的本科教育尚处草创阶段，大学普遍较弱，培养水平未能达到北京协和医学院的入学要求。在前述时期，北京协和医学院直接在个别优秀的大学（如燕京大学）中建立预科，或接受少数优秀大学的本科生转考北京协和医学院。
北京协和医学院院长王辰曾论述“4+4”学制具有三大“妙处”。
一是可以纳多学科素养者从医。医学生由此具有多学科背景，医学界由此形成多学科素养与能力；
二是纳天下贤才从医。“4+4”模式可以使医学院有机会在各大学、各学科优秀的投考本科生中优中选优地选择医学生，充分保证对未来从医者的高素质要求；
三是纳爱医者从医。经各专业本科教育后最终选择学医者，体现了其在接受本科教育期间内心经过比较后决定的未来职业取向，是青年学生心智较为成熟后的专业选择。这些学生学医富于热情和主动性，在后来接受大量的医学教育资源投入后，从医稳定度和从业水准高。
至今，北京协和医学院的“4+4”模式至今已运行至第8年。从招生规则上看，这套体系在运行过程中也出现了些许调整，其中最明显变化的是将招生范围逐步扩大。
2018年，北京协和医学院启动了“4+4”模式。最初，它的招生范围仅限定在北京大学、清华大学和中国科技大学，具体招收的学生为：已完成3年学业并获得推荐免试研究生资格者（下称“推免研究生”）。
通俗理解，推免研究生是国内本科生中最拔尖的学生，他们往往是学业成绩专业排名最头部或是专业能力获得过重量级认可的学生。这意味着，北京协和医学院的“4+4”模式最开始的生源范围非常有限，且只选“尖子中的尖子”。
但在后来，北京协和医学院的“4+4”招生范围开始逐步放宽。
2020年3月及11月，北京协和医学官网发布《协和4+4集结计划》与《北京协和医学院4+4集结计划》，其中对生源条件的要求调整为：“本科毕业生（含往届）高校名录参照QS、Times和US News世界大学排名任一排行榜前50所，或US News文理学院排名前10所；推免生高校名录为清华大学、北京大学、复旦大学、上海交通大学、中国科学技术大学”。这与最开始的三所院校推免生这一要求相比，范围已进一步放宽。
到了2025年，招生要求再次进一步放宽。
据北京协和医学院“4+4”试点班招生网发布的《北京协和医学院临床医学专业培养模式改革试点班2025级本科毕业生冬季批次招生简章》（简称《2025年招生简章》）显示，“本科就读QS世界大学排名、Times世界大学排名或U.S.News世界大学排名任一排行榜中排名前100名的大学，或U.S.News全美排名前20名的文理学院”均可招录。
也就是，和2020年相比，招生范围从原本的“世界前50”变成了“世界前100”，“全美前10”变为了“全美前20”。
从硬性指标的维度看，据2020年的《北京协和医学院4+4集结计划》，曾出现过“在校期间平均学分绩点（GPA）3.6/4.0或排名在年级前30%的条件”，在最新一版的简章中也不再涉及。
此外，对比《北京协和医学院长学制临床医学专业培养模式改革试点班2018年招生简章》和《北京协和医学院临床医学专业培养模式改革试点班2025级本科毕业生冬季批次招生简章》可知，招生人数从30人/班扩容至了45人/班。
不过，整体而言，北京协和医学院“4+4”试点班的要求还是相对较高。据《2025年招生简章》，北京协和医学院“4+4”试点班对学生本科阶段的专业没有限制，但要求“按照试点班入学课程要求在毕业前修完相应学分，本科学习期间成绩优秀。”
这些学分来自英语、生物学、化学、物理、数学、逻辑思维及写作能力以及人文社会类学科课程。其中，CET英语6级成绩不低于515分，或托福成绩不低于102分，或*不低于7.5分；数学必须包括高等数学、统计学等课程；生物学必须包括生物化学、分子生物学、遗传学、细胞生物学等课程（含实验课）；化学必须包括普通化学、有机化学等内容（含实验课）等等。理论上，头部院校对前述课程学分的给予有一定门槛。
除了北京协和医学院外，国内也有多家医学院开展了“4+4”或者类似“4+4”的试点项目。如
- 2002年，上海交通大学医学院（以下简称“上交大医学院”）就探索开启了“4+4”培养临床医学博士的模式，并于2018年9月公布了2019级临床医学“4+4”项目硕博班报考指南的信息。
- 2005年，中国工程院院士、原浙江大学医学院院长巴德年教授在浙大医学院开办了“八年一贯、两段完整”的培养医学博士的标准化体系，同时积极推进标准化全科医师和规范化住院医师培养制度，并于2006年实施了不分专业的医学大类招生。
- 2010年，广州医科大学开办统筹实验班（南山班），由钟南山院士担任总班主任。“南山班”每年招生32~40人，采用全英或双语教学，注重与国际接轨，采用先进的教学 *** ，主要目的是培养未来的临床医学家、临床医学科研工作者和管理者。
2021年9月2日，福建省人民 *** 办公厅也曾印发《关于印发福建省加快医学教育创新发展实施方案的通知》，明确提出探索临床医学“4+4”长学制。
“4+4”的毕业生都去哪了？
如今，舆论关注的焦点在于，经过“4+4”模式培养后，这一模式下的医生是否会走到临床岗位，能否能够承担医疗重任。
就在今年3月，北京协和医学院医学教育研究中心的卢永平和潘廷芳发表《“4＋4”临床医学人才培养模式改革探索》，该研究统计了北京协和医学院“4+4”临床试点班生源背景和就业去向。
其中，2019级—2024级临床试点班的172名学生中，本科阶段所获得学位的专业涉及理学、工学、经济学、农学和文学。其中生物学类专业118人，非生物学相关专业54人。非生物学相关专业占约31.4％。
目前北京协和医学院“4＋4”模式已有两届毕业生。学校就业数据显示，就业单位以医院为主，绝大多数毕业生均留在国内高水平医院工作或进入临床博士后培训项目。2023届、2024届“4＋4”试点班毕业生年在医疗行业就业的比例分别为100.0％、95.7％，传统八年制为97.4％、97.1％。
《北京协和医学院2022-2023年教学质量报告》及《北京协和医学院2023-2024年教学质量报告》披露了2023年届、2024届“4＋4”试点班毕业生的就业典型单位，26个学生留在北京协和医院，5个学生就职于中国医学科学院肿瘤医院，2个学生就职于浙江大学医学院附属之一医院。
中国医学科学院肿瘤医院是国家卫生健康委所属三级甲等肿瘤专科医院，也是新中国举办的之一家肿瘤专科医院。而浙江大学医学院附属之一医院建院于1947年，是浙江大学创建的首家附属医院。
除了北京协和医学院之外，国内开展“4+4”培养模式的另一典型院校是上海交通大学医学院。
历届学生选择专业统计显示，70%以上聚焦在内科学、外科学、妇产科学和儿科学4大学科，眼科学、影像医学与核医学、肿瘤学、神经病学等特色学科也是选择热点。
至今为止，上交大医学院已有近20届“4+4”临床医学专业毕业生，这些学生均通过执业医师资格考试，获得博士研究生学历和临床医学博士学位，毕业后历年就业签约率均为100%，主要在三级医疗机构就业。
“4+4”模式尚未达到起初目标
不过，无论是对北京协和还是上交大医学院“4+4”试点班学生的研究，均透露该模式培养的学生主要在科研创新方面与传统医学生有差距。
在北京协和医学院的研究中，前述《“4＋4”临床医学人才培养模式改革探索》从学科知识、临床技能等方面对北京协和医学院2024届的“4+4”试点班学生与同届八年制学生在两年间参加的统一考核成绩进行对比。
在学科知识方面，参考全国大学生英语四六级考试、医学通识理论及专科理论3个学科成绩，“4+4”试点班学生无显著性差异。在临床技能方面，参考2024年执业医师资格考试通过率，“4＋4”试点班和临床医学八年制通过率分别为95.2％和98.5％，试点班通过率略低于传统八年制医学生。
为评估“4＋4”试点班学生的核心胜任力，北京协和医学院还面向毕业班组织开展了师生访谈。受访教师代表表示，“4＋4”学生大部分具有海外留学背景，英文优势较为明显，且具有交叉学科背景和较高的发展潜力，但在临床技能、科研等方面略弱，核心胜任力差异性比较大。传统八年制医学生临床基础相对扎实，核心胜任力较好，整体差异性较小。
有“4＋4”学生接受访谈时表示，由于其学制安排紧凑，通常上午理论课，下午进入临床实习见习，导致时间利用和临床锻炼的时间不充分，缺乏扎实的基础，从而容易在后续的职业发展过程感到迷茫；同时，由于考试任务较重，有时候疲于应对考核也占用了临床实践的机会，可能一定程度上也阻碍了临床胜任力的全面发展。
从数据来看，北京协和医学院“4＋4”培养模式下学生的学科成绩与传统八年制模式下医学生的学科成绩无显著性差异，但是在临床能力和科研产出方面略低于传统八年制。
在针对上交大医学院的研究中，一项《临床医学专业“4＋4”毕业生临床胜任力培养的问卷调查与分析》显示，调研对象为上海交大医学院2013-2018届临床医学专业博士毕业生的490人中、“4＋4”学生与八年制博士毕业生、三年制博士毕业生在职业素养领域、临床诊疗能力、临床沟通能力方面并无差异，差距主要在于科研与创新能力。
华东师范大学教师教育学院和上交大医学院多为作者联合发表的《临床医学专业“4＋4”毕业生临床胜任力培养的问卷调查与分析》一文中，对于“4＋4”学生科研能力较弱作出解释。这是因为“4＋4”学生学制短、几乎全部用于临床学习和实践、科研训练只能穿插于临床轮转之中。而科研能力培养又是一个长期的系统工程，并非一朝一夕所能完成。
这也影响到选择“4+4”模式的医学生未来的职业路径和机会。董樑等人撰写的述评文章《“4+4”临床医学培养模式中开展医工交叉的思考》中则提到，毕业跟踪调查显示, 上海交通大学医学院“4+4”医学专业毕业生仍以在各大三级甲等医院临床科室从业为主, 其职业发展路径和临床医学专业其他培养模式下的学生没有显著差异。这提示目前的“4+4” 培养模式无法很好地达到预期的复合型人才培养目标。
而在学科交叉背景下, 学生在有限的时间内所涉猎的多学科知识体系可能达不到社会对于某一具体行业从业者的期望和要求, 这对“4+4” 模式下的学生们在就业市场上的竞争力提出了质疑和挑战。
行业媒体健闻咨询在2023年的报道中同样提到，“4+4”项目实行十余年，上交医学院已明显体会到了科研对“4+4”学生在上海地区求职的压力。“4+4”项目毕业生们因为学习、科研和临床时间都不足，在就业市场中处于不利地位。